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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怀念】致黄裳先生最后一封信
 

 

 

黄裳先生:

您还记得吗?去年底,我曾给您写信汇报新去向并约稿,当时我策划了一个《私信20@20》专题,想邀请您给汪曾祺先生写一封信。不久,收到您的回信。 

    绿茶先生:

    久未联系,忽得来信,知已转任《文史参考》主编,此为大型刊物,较新京报时责任更重,谨致贺,并慰贤劳。承命写汪曾祺文,我先后写文纪念曾祺已有数篇,别无新意可说,不敢草草命笔,方命之处,乞谅故人。或别有可作,当投稿也。

    匆复即请

    编安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黄裳上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十一月十日

 

    时隔不到一年,不曾想,今天我以私信的方式向您告别,只是已经不再能收到您的回信了。

    算起来,和您书信往来已八年有余。计划过很多次亲自登门拜访,却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拖延了下来,曾有一次专门去信说将于某月某日去上海拜访您,您很快回信表示欢迎,后来行程变化,再次错过。成为今天我不能弥补的遗憾。

    三天前,从陈子善老师的微博得知了您去世消息。那晚,我失眠了。

    脑海里一直在回溯这么多年我们的笔信往来。在电子化的今天,能够和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“笔友”,实在是很幸福。这些年来,拿起笔写信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,而每次给您写信,对我而言很有仪式感,有时甚至写完信后在很多地方涂涂改改,最后再抄一遍给您寄去。

    记得第一次给您写信应该是在二零零四年三月间。那时新京报“大家副刊”创刊,我任编辑。按照编辑部对大家副刊的定位——“让大家走向大众”,您是我首先想到的“大家”,在上海陆灏陆公子的引荐下,我冒昧地给您写了信。

    没想到,您很快给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编辑回了信,表示愿意给我投稿。您的来信真是给了我最大的鼓舞,我把这个消息跟当时分管我的主编王小山汇报,他只说了俩字:牛逼!

    每次收到您的赐作我都特别幸福,虽然字迹辨认起来有点困难,却越发让我有阅读的乐趣,拿在手里看很多遍,真是受益匪浅,再一个字一个字敲下来,等有合适的版面时刊发。每次拜读您的文稿,还有一个感受,您一定是一个认真而较真儿的人。您的每篇文稿,删删改改的地方特别多,经常某个字或某段话被您删去,后又被恢复过来,有些文句圈住一个大箭头指向别处等等。您一定是成稿后反复地斟酌、校正。每次编发您的文章都特别省心,因为您的文章在“大家副刊”发表总是一路绿灯。

    在我编发过您的文章中,最多的是书话文章。谈藏书、版本以及书的掌故,这些文章信息量很大,一篇文章涉及的书、人和版本众多,所谈的古籍善本普通读者根本听都没听说过,以致签发版面的老总常说“看不懂”。

    八年来,我应该编发过您数十篇文章,我和李辉兄经常会谈拜读您新作后的感受,都认为您状态真好,期待您一直写下去。

    2008年,您90岁时,陈子善老师张罗出版了一本《爱黄裳》,作为您90岁的礼物,收到礼物时,您当时一定特别高兴吧。我后来也收到这本书了,阅读书中那么多您的师友对您的回忆和评价,真是为您感到幸福。现在想来,陈子善老师当时的举动多么明智,这些温暖的回忆现在读来尤显珍贵。

    特别喜欢您的老友黄永玉先生回忆你们在上海滩时的岁月。您也一定非常想念那段神仙般的日子吧,借助黄永玉的文字,我们再重温一下如何:“那时我在上海闵行县立中学教书,汪曾祺在上海城里头致远中学教书,每到星期六我便搭公共汽车进城到致远中学找曾祺,再一起到中兴轮船公司找黄裳。看样子他是个高级职员,很有点派头,一见柜台外站着的我们两人,关了抽屉,招呼也不打,昂然而出,和我们就走了。曾祺几次背后和我讲,上海滩要混到这份功力,绝不是你我三年两年练得出来。我看也是。

    我跟曾祺哪里有钱?吃饭、喝咖啡、看电影、坐出租车、电车、公共汽车,我们两个从来没有争着付钱的念头。不是不想,不是视若无睹,只是一种包含着多谢的务实态度而已。几十年后回忆起来,几乎如老酒一般,那段日子真是越陈越香。

    黄裳那时候的经济收入有:文汇编副刊、中兴轮船高级干部、写文章、给一个考大学的青年补习数学、翻译威尔斯的《莫洛博士岛》(屠格涅夫的《猎人日记》是不是那时候,不清楚了)、出几本散文集,还有什么收入?

    伺候年老的妈妈,缴纳住房及水电杂费,收集古籍图书,购买好的纸、笔、墨、砚和印泥……还有类乎我和曾祺的经常的食客们……他都负担得那么从容和潇洒。”

    今年年初读到您的《永玉的来访》,再次被你们的友谊深深感动。

    “快到午饭时了,有下列对话,‘我请,还是你请?’

    照老规矩,当然是我来。我答道。议定,大部队开往饭店。

    在饭桌上他用自己的墨水笔写下的第一句话是,‘我和曾祺吃了你一辈子。’”

    作为副刊小编,能编发您的文章真是我的荣幸。作为读者,阅读您的著作也是一种享受。

    我没有刻意收过您的作品,但前前后后也有几十种,记得买的第一本是《黄裳书话》。当时,我在风入松书店做店员,北京出版社“现代书话丛书”是当时比较好的一套书话作品,我咬牙买了一套,最喜欢您、阿英、唐弢、郑振铎和姜德明等几位先生的书话,你们为我打开了“书世界”,让当时还是学生的我感受到书的魅力,并从此和书结下不解之缘。

    有篇报道载,有朋友问您,在散文家、藏书家和报人之间,最认同哪个称号时,您的回答是“散文家!”但是,在我心中,更愿意称呼您为“书话家”。我最喜欢的就是您那些书话作品,《黄裳书话》、《榆下说书》、《来燕榭书跋》、《书之归去来》、《书香琐记》、《插图的故事》等等。

    爱书之人,对书的感情大抵相似,但对书的认识和理解却深浅不一。您所藏和所谈的宋元明清刻本,对普通爱书人来讲是高深莫测的,但你文章中传达出来的信息却让我每一次读都获益良多。小到书中一张插图,您都能说出很多学问来,读您的《插图的故事》,其中一篇“四百年前的出版家”,讲明朝福建建阳余家,出版了大量大众读物,包括有专为仕子赶考的《投考指南》一类的书,给我印象深刻。

    听陈子善老师说,他每次去您家里,您总问他:又淘到什么书?看了他淘来的书,您就会说:这些破烂货,买了干嘛?

    我很遗憾没去过您的“来燕榭”书斋,您笔下那些让人望尘莫及的古籍善本现在一定很伤心很孤独,少了您这位主人的关爱和保护,她们的命运将会如何?他们能否找到真正懂他们的人。当然,有陈子善、陆灏这些您晚年的好朋友在呵护,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归宿。

    深深地怀念您!

 

绿茶 叩上

2012年9月8日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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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体副刊编辑,喜读书。编有《绿茶书情》电子月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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